姑娘，你的旗袍怎么又短了？

孙娟的书房 昨天

编者荐语：

孙娟按：无论时代如何变化，说辞如何反复，女性们本质上还在被物化中打转。 高跟鞋代替了裹脚布，行走不便和疼痛其实没有变。

以下文章来源于拾文化 ，作者柳嘟嘟

拾文化

风华正茂时的香艳脂粉味

1935年伊始，一部黑白电影《新女性》在上海金城剧院正式上映，其主演是大名鼎鼎的阮玲玉，她饰演了一个全力争取婚姻和爱情自由的女人，尽管最后她以自杀告终，但这部影片在当年引发了“什么是新女性”的广泛讨论。

除了影片本身外，另一个引起争议的，就是影片中的歌曲《桃花江》，其乐谱封面大胆画着一名裸体女郎，聂耳就曾毫不客气地批判这是黄色流行歌曲，低俗得很。

这种抨击一点也不奇怪，毕竟直到1920年之后，裹小脚的恶习才彻底被扫进了垃圾堆，一同被丢弃的，还有女人们的羞耻心。

从不露一寸肌肤的老古董，到恨不得裸奔的新女性，只用了短短15年时间。

学术界对此固然有大量的研究，但普通人犯不着如此深入，咱可以通过翻翻连环画来一览其中变迁，这本连环画就是「月份牌」。

从清朝遗风到袒胸露乳，旗袍的衩越开越高，衣服的料越用越少，月份牌上的「女性脱光史」，很有意思。

01

十里洋场的叫卖声

“最新款式的劳斯莱斯驶过南京路，停在堪与巴黎大道媲美的百货公司门前”，世界顶级品牌的广告一个比一个显眼，夜晚的霓虹灯将十里洋场装点成不夜城，繁华的南京路上，连寂寞都闪着耀眼的光，这是民国初年的上海滩。

在商家谄媚的微笑中，沿街不遗余力的叫卖声中，消费主义兴起了。

随着近代中国的门户洞开，琳琅满目的洋货开始进入中国市场，加上国货的崛起，商业内卷已有了雏形，原来「酒香不怕巷子深」那一套不管用了，于是月份牌应运而生。

所谓的月份牌，就是民国时期在上海流行开来的一种广告宣传画，商家将广告印在了传统的日历上，随着出售商品免费赠送给客户。

这种广告画非常考究，设计精良，印刷精美，辅以铜条镶嵌方便悬挂，这种兼具观赏性和实用性的潮品广受欢迎，它也能从侧面反映一个家庭的品味和经济实力。

当然，最重要的一点是，月份牌上的摩登女郎犹如一束光，将资本主义奢靡的物质生活照得明晃晃。

02

女性解放，还得靠妓女

女人，永远是月份牌的主角。

早期的月份牌中，女人们裹着小脚，一身旗装，坐姿端端正正，妥妥的「民国性冷淡风」，这小脚一裹，等于裹住了所有。

直到19世纪末，那场轰轰烈烈的「天足运动」大获全胜，姑娘们的脚丫子不再畸形，自由意志也随之野蛮生长。

但颇为讽刺的是，解放了的天足并没有从此逍遥，而是转身就被塞进了高跟鞋，女性的美只是用另一种疼痛的方式摇曳了起来。

有了高跟鞋，原本厚重的旗装就显得酸腐了。于是，中西结合的旗袍样式很快流行起来，原本宽大的的旗袍，逐渐变得贴合身材曲线。布料的花色各式各样，清淡浓艳皆风情。长的短的，露手臂露大腿的。

千姿百态，千娇百媚，人们说女人如花，这就是了。

上世纪初叶直到20年代前后，人们的观念依然是保守的，时尚的主力军主要是妓女，她们大大方方靠美色吃饭，穿着最招摇的衣服，挽着富商看戏跳舞，出入有豪车，往来无穷人，人群中尽是鄙夷中夹杂着艳羡的目光，于是当时一直有着「贫学富，富学娼」的说法。

招摇了没几年，随着教育的普及，女学生们成为了进步的方向，她们开风气之先河，象征着知识和浪漫。于是妓女们不得不卸下浓妆，穿上了清纯的学生装来招揽生意，上演了一出又欲又纯的制服诱惑。

但是女学生的潮流注定走不长，因为她们只是代表了一种「封建式的洋气」。

她们虽手执书卷，但那秀外慧中的气质依然遵循着传统的审美，折射的是一种保守的文化心态。

她们虽不再裹脚，烫上了新式的头发，穿着旗袍戴着洋表，可她们依然忍着疼痛裹着胸。

当一位女性因为裹胸而疼到直不起腰时，所谓的「新女性」都是扯淡。

这一次，妓女又走在了开天辟地的路途中。

03

「乳房凝视」，动机不纯

1927年3月8日，武汉国民政府正在汉口举办庆祝妇女节的活动，一大群赤身裸体的妓女忽然冲进会场，手举彩旗高呼“中国妇女解放万岁！”

20天后，武汉妇女协会又在阅马场控诉，宣传成员顾灵芝大声呼吁：“坚决反对束胸！束胸是最不人道主义的！束胸是一条毒蛇！它缠着我们妇女的肉体和灵魂！”说到激动处，竟解开衣扣，手托自己的乳房说：”你们看，这就是真正的解放！”

一袭旗袍，半生风流

我想每个女人，心中都有一个关于旗袍的梦，那么，你的旗袍梦想又是什么呢？ 或许是，江南烟雨里，我站在断桥上，不经意间的对你一回眸，在烟波浩渺里，在斜风细雨中，你我对视，浅浅微笑，淡淡欢喜，静静喜欢。 又或许是，在青衣窄巷中，我手持油纸伞，你我擦

这些场面想想都颇为辣眼睛，即便是搁到现在，这也会被当场拉走，以有伤风化的罪名被关起来教育几天，但在当时，这事儿却成了！

广东政府甚至还推出了这样的规定：「但凡束胸的，看见一次罚50大洋，年龄20岁以下的则罚父母。」

当然，一种旧习的革除，并非刁民闹事就能成，它一定遵循着某种「正确的基本准则」。

近代中国，「东亚病夫」的称号一直是国人心中的痛。救亡图存和强国强种的追求，逐渐与女性的身体联系起来，逻辑很简单：中国强需少年强，少年强需乳房强。而束胸的行为伤胸伤肺，更重要的是不利于哺乳。

于是，忧国忧民的胡适就在上海中西女塾的毕业典礼上，发表了轰动一时的大奶奶主义演讲，凭借一句「没有健康的大奶奶，就哺育不出健康的儿童」而载入史册。

由此可见，开明如胡适，依然把「天乳运动」与生育功能紧密相连，再怎么进步的女学生也还是逃不脱婚姻和家庭的牢笼，你可以穿着高跟鞋招摇过市，也可以挺起来做女人，但你要是公开宣称不结婚不生孩子试试？

当然，天乳运动并不是胡适一个人在奋斗，另一个哥们比胡适更为积极，也更为纯粹，他就是「发对压奶最力者」的张竞生。

1926年，张博士公开出版《性史》，其大胆言论让人瞠目结舌。

他认为，性欲是人类进步的源头，中国女性束缚胸部，难以引起男人的性欲，这是封建礼教的毒害之处。

从观感上看，「女子有大奶部，原本自然，何必害羞。况且奶头耸起于胸前，确实女子一种美象的表征。」

不仅如此，这哥们还为房中术提供了保姆级教程，这一系列骚操作就决定了此书必为限量版，不是因为印刷不给力，而是因为发行没多久就销售一空，之后就被列为了禁书。

虽然他为乳房解放运动贡献了很大的力量，但是不可避免，这种审美充满了男性凝视，这就带来一个问题，男性的眼光看到哪里，女性的衣服就脱到哪里。

自那之后，女性就开始了尝试丰胸手术，从以往的温婉可人，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现代尤物。

04

色情的狂欢，花钱的爽

有个不是问题的问题，随着观念的开放，露乳房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儿，但是，时尚跟暴露癖之间，往往就是一厘米的距离，随便你怎么露，你不能露乳头。从民国时期到现在，这都是默认的尺度。

于是，月份牌上的女人们开始了黄色边缘的疯狂试探。

曾经的哈德门香烟比较保守，但乳房解放后便画风突变，不仅月份牌上展示出了「东方维纳斯」的尺度，文案也是令人咂舌：「吸来吸去，还是他好」，杜蕾斯也不过如此。

如果说以前的月份美女是为了引流，那么此阶段的美女就真的成了硬广。

这香艳的肉体本身，就是超级商品，魅惑的尺度能直接决定商品的溢价程度，甚至能拯救一个平庸的商品。

月份牌的本质就是广告，从表面看这勾起的是男性的欲望，但实际上它掀起的是商品与色情的狂欢，贩卖的是消费主义的爽。

就拿香烟来说，烟草公司本就是高利润的行业，为了不断扩大市场份额，20年代的月份牌中出现了很多美女夹着点燃的香烟，悠然自得地坐在高档沙发上的画面，它刻意引导着人们将吸烟与奢侈的生活联系在一起。

这种用物质来区分阶级的套路，就是消费主义在人大脑中植入的毒草，直到现在，依然有大波的人在被这一套割韭菜。

当然了，这种风潮在当年也遭到了知识分子的讽刺，一位署名为白冰的作者抨击道：“什么女权、自由、平等，不过是学着摩登的装束，把自己变成玩具，去给人家玩弄！她们是洋商的推销员，是民族的蛀虫！”

这种口吻跟我们现在抨击拜金主义的如出一辙，可惜与现在一样，这种理性的声音还是被轻易淹没在了物欲的狂潮中，显得有些滑稽。

05

一切都美，只缺灵魂

把女性的身体公然说成是玩物的确有些激进，准确地说，她们的身体是一个美丽的展示牌，除了商品信息外，社会的政治诉求也在这些躯体上一一展现。

鲁迅曾斥责月份牌上描绘的尽是「弱不禁风的病态女性」，但在30年代以后，女性都展现出了一种健壮的美，脸颊丰盈，臀胸饱满，「健康美才是真的美」成为了主流的价值观。

骑摩托、游泳、射箭、打高尔夫等活动也成为了中产阶级女性的消遣，活力女郎的背后，讲述的依然是强国梦的故事。

从飞机上健步走来的摩登女性，英姿飒爽，自信昂扬，也体现出了浓浓的「航空救国」的愿景。

与其说她们秀的是形象，不如说秀的是主流观念。

这么看来，新女性似乎真的光鲜亮丽了，但这种独立、健康、母性的形象终究是塑造出来的，她们身上承载的依然是男性主导下的想象，她们的躯体只是一块画布，没有什么意义，真是种美丽的悲哀。

06

怀旧，是上海的宿命。

消费主义塑造下的月份牌虽有些无情无义，但经过时光的沉淀后，越发显得有血有肉，它是根植于民间的，代表着大众的最高审美。

随着广告业的更新换代，月份牌早就失去了其原本的意义，同摩登女郎们的容颜一起凋落在历史中。

所幸的是，那个时代还未过去太远，奶奶辈们在偶然间瞥见这些精美的画作时，依稀还能记起那风华正茂时的香艳脂粉味。